【明報專訊】編按﹕老人倒下的一天,家開始四分五裂﹕大哥自言薪水微薄,無力負責手術費;妹妹埋怨家務、工作兩頭燒,無暇前往探望。剩下的,只好全天候照顧老人,洗臉冲身、三餐餵食;日久身心俱疲,忍痛送入院舍,卻換來不孝之名。父母患病衍生的連串問題,足以摧毁一頭家。
俗語常說﹕「家有一老,如有一寶。」但當長者體弱患病,需要照顧,情况會否變得不一樣?
入不入院舍? 觸發姊弟矛盾
阿琴今年52歲,是家中長女,下有兩個弟弟。阿琴年紀很小便打工養家,學歷較低、未婚的她一直與父母同住。父親五年前中風離世,母親幾年前確診認知障礙症(前稱老年癡呆症)。患病後,媽媽數次走失,隨病情惡化,更開始出現失禁。三姐弟曾夾錢聘請工人,但疾病令母親對陌生人十分猜疑,經常與工人爭執、指摘她偷東西。
最後一家放棄請工人,阿琴毅然辭工,全職照顧母親。過去數年,為了24小時照顧母親,阿琴推掉所有聚會;以往喜歡逛街的她,已兩年沒買過一件新衫。兩個弟弟都忙於工作、家庭,最多只每月探訪一次。
兩個月前,母親跌倒入院,弟弟建議申請安老院舍,由專人照顧以免再生意外。阿琴聽到後勃然大怒,認為自己犧牲所有來照顧母親,不但沒換來半點感激,弟弟更是毫無良心﹕「好似個阿媽佢哋冇份咁!好地地為咩要送入老人院?」
照顧者壓力大 易積怨憤
阿琴的經歷,是很典型的照顧者故事。
長期病患如認知障礙症,充當主要照顧者的,不是老伴便是女兒。充當照顧者的子女,大多希望能盡孝道,給父母最好的照顧;即使犧牲生活、享樂,也沒有半點怨言。然而,要照顧長期患病的父母,箇中壓力和辛酸,往往不足為外人道。尤其是患病後,父母性情突變、容易激動,甚或不再認得自己時,子女難免會煩躁、氣餒、傷心。
若自覺受困於照顧者的角色,缺乏其他家人支持、體諒,更易累積不滿及怨憤。作出照顧決定,例如何時送父母入院舍,需平衡患者的意願、健康狀况,以及照顧者的能力、資源等——如此具爭議的選擇,極容易觸發家人間的矛盾,兄弟姊妹因此反目,比比皆是。
凝聚vs.分裂 還看溝通
因為照顧患者,導致家庭衝突並不罕見,但亦有家庭因此變得關係密切。
部分個案中,家人本已久居外地,眼見兄弟姐妹需要照應,特意回流幫忙;亦有子女建立WhatsApp群組,互通消息、分配照顧工作。這些家庭,因照顧患者而凝聚起來,重要原因之一,是他們懂得坦誠溝通,互相幫忙。此外,子女是視照顧父母為親情交流、樂在其中;抑或僅是出於道德責任、不情不願?出發點不同,最終影響照顧者的壓力。
體弱患病的長者,常常慨嘆「不想累人累物」、「留低獻世」,最不願見到自己患病令子女煩厭、爭執,甚或家庭破裂。父母年邁,為他們安排照顧時,除了考慮生理上的舒適,更重要的,或許是為他們保留一個完好的家。
文﹕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助理教授黃凱茵
插圖﹕SIUKI