會議室是大學標準講室的模式,佔地足有兩層樓高,觀眾座位在課室的一邊,由上而下設有十多排,每排設在一個平台上,有座位連書桌,比另一排高,所以坐最後一排反而景觀最闊,看到所有觀眾和講者,全部座位足夠三百人同時入坐,座位分兩邊圍在講台前面,斜斜自下而上建起,座位最外兩邊及中間都有一條樓梯從上而下貫穿,課室的出入口分兩個,一個在最上一排座位後面,位於大樓的三樓,另一個在講台的左邊,入口在大樓的二樓。講台位於課室最底,呈半圓型,中間有一張木製的深咖啡色桌子,有一張同款同顏色的有靠背木椅,木桌前面有一個小小的高桌子,放了麥克風,也有位置放講稿和手提電腦,後面是電腦投射用的屏幕,講者站在高桌子後把研究和報告內容娓娓道出。講台上的講者可以由上而下的看到每個聽眾的模樣,每有人開門進入會議室都有光線射進,講者或聽眾不期然就會轉頭看一下。
剛才的焦點集中諸曼音身上,她代表開發B小組講解有關計劃的目的、目標對象調查結果和針對目標的對策,接著她上台的是同組另一個男同事,他準備講解一下計劃流程和稍後全組到巴黎後的步署。
走下講台那一刻,諸曼音輕輕的呼了一口氣,她從講台下來後微微抬頭,看見觀眾座位上的張彬,他跟她招手,示意她上去,他旁邊通道兩旁的座位都是空空的,等著作報告的都坐到前排去。曼音腦中一片空白,是心累也是身體犯睏,她垂首抱著之前的講稿,眼睛看著面前的樓梯級,腳慢慢一步一步移動向上。
張彬坐的位置離講台不遠,只有大概四排座位的距離,看著面前的女子一級級向自己移近,心情是說不出的複雜,即使自己對她有多少心思,她的心早屬於另一個男人,一個他即使如何努力也無法可以超越的男人,他無法對他生出任何的恨意,甚至是嫉妒之心,因為就是連他自己也很崇拜對方。
女子最終來到張彬的位置旁邊,他錯身讓她坐到桌子另一邊的座位上,他可以感受到她的脆弱,身型比之前消瘦了,半年多的準備,今日終於算是第一階段工作總結的報告會,是大伙兒到巴黎前的熱身,她撐著累了多晚的身軀,半小時的報告,她站在講台上,兩眼死死的瞪著講稿,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,她自己彷彿聽不到,耳邊嗡嗡作響,胃內在翻騰,早上草草吃下半塊吐司,喝下兩口咖啡後就反吐出來,近來忙的緊,吃不定時,不只吃不好,有時更是吃不下,她直當是壓力下的自然反應,告訴自己捱過了這個報告就會好起來,可是在心底最深處,她知道那只是心傷透得不能自已吧了,過了報告會,她和整個團隊會到巴黎兩年,而他。。。他。。。他也會離開,他離去的時間一再延遲,他說這已是最後一次,不會再耽誤了。
不清楚日子一再延期的原因,她不敢問,因為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沒有多少的份量!他早對她說不要愛上他,他說自己不是好人,不相信愛情,不會去愛人,也不需要人愛,他在一個沒有愛的環境裡成長,沒有人教他甚麼是愛,他的世界一直都是冷冰冰的,就像熄滅了的火種,或許他壓根兒就從未有過對生活熱情的火苗,她的出現或許激起過一點漣漪,水花過後就連餘波都看不見,彷彿之前出現的是霧氣下產生的幻覺。
張彬對她微微一笑:「蠻不錯呢,有板有眼的,小姑娘讓人不能小看呢。」
回報一個淺淺的似笑非笑,她閉上眼睛,也不看他,低聲說:「我好累,讓我睡一下。」手無力的垂放兩腿上,頭斜斜的枕在座位的靠背上,不一會就一動不動了,也不知道是真的睡著了,還是閉目養神。
張彬憐惜的望著她,就安靜的坐在原位,似在聽著講台上另一講者的報告,又似是甚麼都聽不進耳。
忽然,一頭微卷的長髮垂到他的肩膀上,她可真的睡著了,身子都挨靠在他的旁邊,頭失控的枕在他的右肩上。他小心的轉頭看了一下,扯動了兩邊嘴角,兩眼彎了彎,再小心翼翼的把頭轉回去講台的方向,他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在噗噗的響。
時間在兩個人的空間中流轉得很慢,他多想這個時刻就此停住,寧靜的空間裡,沒有第三個人打擾,他彷彿可以完全擁有她,保護她是他心底多微小的心願,也是最大的夢想!多少個無眠的夜,他希冀身旁有她,看見她為那人流的眼淚,明明是痴心錯付,她總是無怨無悔,只要換得那人一個眼神一個回望,她就立時破涕為笑,為甚麼要愛得這樣卑微?他多想對她說自己可是一直在她身邊看著等著,只要她回頭就會看見他,可是他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她受傷難過,連為她拭淚的勇氣也沒有,只能在這短暫的時分裡,貪婪的享受著偷來的一分一秒,他滿足了,就只要這一點點,不敢再想多。
會議室上層的門咔擦一聲,把手扭開了,進來的人背向陽光,幾乎所有聽眾都轉頭看看是那一位來了。由於背光的關係,那人的面目模糊,只看見一個清瘦高大的剪影。他稍微轉身伸手把門輕輕關上,從側光的影射裡,那人前額的頭髮微曲的垂在額前,睫毛很長,眼是標準的細長丹鳳眼,鼻高且直,唇是薄薄的兩片,顯得冷靜寡淡,不知是否中國相學裡說的寡情薄悻面相。六呎的身高讓他在任何場合都鶴立雞群,肩膊寬廣卻從不輕易讓人依靠,纖長的手臂和雙腿是運動健將的本錢,加上俊秀的五官輪廓,他從小就是焦點所在,追在他身後的女生很多,但似乎從沒幾個跟他走近過。他總是獨來獨往,連男性朋友也沒幾個熟稔的,張彬算是少數跟他來往較多的,因為他們曾經共事過幾個大型計劃,認識也有五六年了。
高個子拾級而下,踏著不太吵也不太輕的腳步來到張彬坐的一排椅子旁,由最旁邊的樓梯行到諸曼音的右手邊,他定睛的看了看她,皺了一下眉頭,動作雖細,卻被張彬察覺到。張彬生硬的抬頭看著他,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吵醒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個女人。
其實趙憾生也不捨得吵醒面前明顯累得不行的女子,他慢慢在她另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,他對她莫名的在乎,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越來越強烈,他由很少的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一個人,習慣了獨來獨往,學會了忍受寂寞,因為只有令自己堅強起來才能不受傷害,要保護自己就必需不讓人行近。趙憾生不知道這段時間跟諸曼音的交往算不算是相愛,他提醒自己不應該愛上任何人,可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卻叫他越來越不舒服,也讓他越來越沒有可以繼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自信,他嘗試接受,學習去愛,但終究落得兩個人都遍體鱗傷,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分開,因為他沒有自信可以令她幸福,一個不相信愛的人如何去愛人?
「喂,真的要去上海嗎?」張彬小聲的問。
趙憾生頭也沒轉,只是眼珠子骨碌的斜斜瞟了他一下,再微微點了點頭:「嗯。」
張彬:「那何時離開?」
「快了,只差証件和安排交接。。。」
「那。。。會比她去巴黎還早嗎?你跟她說了嗎?」
「或許吧。。。遲和早。。。也沒甚麼關係吧!反正都是要走。。。」
「那你跟她交代了嗎?不要拖著,她是挺死心眼的。」
「交代甚麼?」趙憾生轉過頭看著張彬,頗有點不以為意說:「我不說,她也會知,就像她要去巴黎,全公司上下都知道,我也沒必要問她,通告都出過幾次了。」
張彬皺起眉頭,語氣中也變得嚴厲:「即使不再在意她,你總應該跟她說清楚,讓她斷了念想。如果在意她,你更要對她好好說明白,現在這樣,你和她都難受。」
趙憾生看了看身邊的諸曼音,她的臉色比上次見她時更蒼白,他在這個多星期都沒有跟她見面,說她忙著準備工作報告,不如說是他在躲著她。他側頭再細細看她一眼,把身上的藕色外套脫下,小心翼翼的把外套披在她身上,手指觸及她的臉頰,呀,怎麼卻是冷冰冰的!
看在眼裡,張彬更氣上心頭:「你這是做甚麼?要絕情就不要理會人家,你這種德性只會令她對你更難以自拔。」
看趙憾生不說話,張彬繼續說:「你這分明是一直對人家上心,既然捨不得就不要放手,她這種好女孩你不珍惜,將來後悔,人家不會一直等你。」
趙憾生低下頭,深呼吸了一下,抬起頭轉過面望了張彬一眼,又把目光移開,像是自說自話般,可那明明就是要說給張彬聽的:「那你應該更高興才是,不如你也申請一起去巴黎,守個三五年,可能就如願以償。」
張彬激動得把身子提起了,卻即時發覺肩膀上枕靠了一個人,於是又坐下來了,可左手已死死的握實了掌頭:「你,你,你這個人。。。就是不可理喻!」
冷冷一笑,趙憾生的臉上閃過一線失落,但轉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踪。
坐在中間的那個瘦小身影緩緩站起來了,在模糊朦朧的意識間,她究竟有沒有聽到兩個男人的對話?又究竟聽進了幾多?藕色外套徐徐掉落,她完全沒有意圖去抓住,最後一半掛在椅子上,一半觸到地下。半瞇的雙眼中有閃爍淚光,她沒有看兩邊任何一個男人的臉,彷如一個軀殼慢慢走過趙憾生坐的位置,他沒多想就站起來退後一步讓她經過,再彎下身子去撿掛在座位上的外套。
諸曼音走出了幾步,腳下突然輕飄飄的,她晃了兩下,腳上一軟就要跌坐在地上,趙憾生閃身一個箭步上前,右手臂已彎上她的肩頭,身子已迎上前讓她靠住,諸曼音已失去意識,身子都沉了下去,趙憾生即時把她抱起,手臂上的重量輕得嚇人,趙憾生心中暗驚怎麼她竟變得如此單薄如此輕巧?腳下快步走下座位最邊的樓梯,整個會議室的人都轉過頭來看個究竟,有人已機靈的把門打開,讓趙憾生通過,張彬在後來跑著追上去。
**是日更完*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