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兩天在社交平台,開始見到各學校的校友發起就修訂《逃犯條例》的聯署聲明。如沒有記錯,上一次有學校發起類似的聯署,是二零一四年雨傘運動期間,譴責警方用武力驅散學生及敦促政府積極回應真普選的訴求聯署;再上一次,是二零一二年,有關反對「德育及國民教育」的訴求。為了孩子,我們當年咬牙切齒。
今天再看這些曾在社會鬧得熱烘烘的話題,感覺如何?那句「毋忘初心」已經變了過去式嗎?
從反國教那年算起,快七年了。那年還未出生的孩子,今天已在我一年級的班房裏,跟我一起跑跑跳跳。上課的時候,我們有安靜聆聽、專心唱詠的時間,也有放聲叫、大聲笑的時間。我每課最看重的,就是這一收一放的節奏。孩子還在學情緒管理,當然不時會有失控的時候,到他們冷靜下來,我會提醒他們,使用過度的力量遊戲,有時候其實不合適,反而不能真正享受箇中樂趣。今次拿捏不好不要緊,下次再試便行。孩子喘著氣,在一呼一吸間點點頭,又長大了一點點。
老實說,每次見到孩子的過度投入我都會暗暗高興。因為安靜和收斂是香港的孩子一早就學會的把戲,可惜他們當中,懂得釋放的卻不多。營營役役裏,不呼只吸,學習生態被扭曲。難得遇上孩子還有投入感、熱情奔放,我們便應盡量配合調教而非壓制。打壓是容易的,但教育孩子其實是要培養他們成為自由的人,學會何時收何時放、如何呼如何吸。當然,大前提是他們要身處一個容許人民有呼氣空間的社會。
香港人各種自由空間正在迅速萎縮中。七年前我們義不容辭。今天,我們在聯署上簽名時,腦海竟浮現「你確定自己不是逃犯?」這個一生都未質疑過自己的問題。一個曾經接收難民的地方,竟然走到出產難民的田地,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吧?
難道香港人的自由空間已不經不覺收窄到只有在囚犯與逃犯之間?
有七歲的孩子問我:「你六月九號會去遊行嗎?」既然尚有對手、雙腿會走,便沒有不去的理由。微不足道但憋氣多時,我需要呼一口表達自由的氣息。
十四歲的孩子問我:「其實自由是什麼?」
我打個比喻。
兩個孩子同時走到公園的一塊大草坪前。其中一個,二話不說踏上草地奔跑,然後開始放風箏。另一位孩子先問媽媽:「可以到草地玩嗎?」媽媽左顧右盼,確定沒有「不准踐踏」的標語後便批准了。
他們都是好孩子,表面上沒有區別,同時在草坪上快樂的奔跑著,可是他們心裏的草坪,一片是無邊無際的、另一片卻滿佈荊棘與圍欄。第一位孩子覺得凡事都可以,除非有人說不行;第二位孩子覺得凡事都不可行,除非有人說可以。
自由,活在每個人的心裏,它有時強大、有時脆弱。強大時,它像呼吸一樣理所當然的,沒有人會討論;而當它受威脅時,人們便需要用一些實體化的行動,如聯署或遊行,跟信念相近的人互相勉勵,去確定自由的價值 — 那是承托生命的基本價值。所謂守護自由,其實是守護人心,讓人活得有價值。
十四歲的孩子似懂非懂,深深呼了一口氣,又長大了一點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