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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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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#
發表於 25-5-4 16:03 |只看該作者
The Overworked Reaper
死神也上班
被安排上班的死神
專職依循自然法則,處理死亡事宜
經常被指派處理其他雜務
自己都不明白作為神明,為甚麼要在塵世間渡過凡人的生活
在此記錄日常備份,方便以後查核


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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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#
發表於 25-5-4 16:04 |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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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我介紹

有生命的地方,就有死亡的地方——這是世界的自然法則。
所以,有神的時候,我就同時誕生了。
我的工作?世界物種太多,我一個神明負責不了,所以被派去只處理人命。要做的其實很簡單:跟往生的人核對身分,再引導他們的靈魂去冥界。
乍看之下,真的跟一個接待員沒有分別。不過,我的法力有限,未必可呼風喚雨,亦要時刻遵守自然法則。
然而,我每天都要面對一個十分擾神(我不是人啊)的問題:外出工作。
簡單?試問一副骷髏在街上走來走去,會造成多少的社會混亂?!
我早已跟神討論這個問題,懇求衪賜予更多的法力,至少讓我有效工作。不過,請求被駁回了,理由是擔心我會濫用和誤用。尤其是,我工作曾經出錯,法力就更加不能隨便授用。
唉。
無法之下,我只能遵從社會法則上班:每天身穿西裝上班去了,為的是處理衣住行三方面的問題。至於薪金,神就決定按表現給予我「最低公資」,總之不會讓我流浪街頭(嚇壞他人),多餘的錢就作備用好了。
至少,我存「活」了過億年,盡見一切,甚麼都沒有意義,也想不到要額外使費的地方。租處要求不多,讓我躺在地上便可。家具都不必太多,只要有個衣櫥讓我掛衣服就夠了。
可幸的是,我目前主要在一家醫院工作,地點尚算固定,只是偶爾要跑到不同病方見人。工作還好吧:由每天嚇倒幾百人降至幾十;部分職員病人更慢慢習慣了。
但是,這一切一切,都沒有太大的所謂。我都只是上班而已。誰說過工作會讓僱員一定快樂?我可在人類出現之來都沒有聽過這說法。


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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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#
發表於 25-5-6 23:03 |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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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一:TURP
今天的「死亡清單上」沒有任何名字,本應可以在租處躺平了。豈料……
「祢好,請問是不是……死神?」電話傳來猶豫卻着急的聲音。
我即時肯定對方是醫院職員,因為只有他們知道我的電話和身分。
「我是。不過,今天的名單沒有名字。我應該不用回到醫院。你找我有甚麼事?」
「我們病房有病人『轆』到有七百毫升,想找祢幫手。」
甚麼是「轆到」?被車輪輾過的病人,又跟我有甚麼關係?重點是,他今天不會死啊。
「你知道我的職責不包救人,同時今天——」
「這是急事。麻煩祢立即來醫院D4病房。」那位職員不清不楚的說罷,就馬上掛線了。
唉,即使是神明,居然都會被人下令上班。無辦法,只怪我的上司(即是神)下了聖旨,必須要我跟從人間的規矩。
包括履行工作以外的任何職務。
「死……神。」我踏入病房,一名身穿綠色外套的職員(外套掛着「文員」的名牌)馬上打招呼。他不敢多講一句說話,只是慢慢恐慌地上下打量我的骨頭,臉色亦慢慢變得淺白了。
看見人驚恐,見怪不怪,但目睹人的臉色確實變得蒼白,真的少見。
「有職員因急事找我。請問是甚麼事情?」
「我……我……幫祢……問一問。」那位職員馬上轉頭,不再跟我空洞的眼窩對視,查探哪位職員招喚我。
雖則我法力有限,但自身的能力也不能低估啊。站在一邊等候期間,我偷聽到許多人的竊竊私語和心聲:
「今天有人要走嗎?!」
「我就快出院,不想『臨尾香』啊!」
「你看看!祂用膠紙貼着自己的口罩和眼鏡。還真的夠細心啊。」
「我膽小,還是你跟衪問問,今天哪位要走吧!」
……
唉。諸位,我都不想來到這兒啊。我無辜被人叫過來的。
「祢終於來了。」稍等片刻,兩位分別身穿藍色(護士)和淺藍色制服(醫生)的職員前來。護士開口說:「我就是致電給祢的人啊。」
「甚麼事?」
「跟我們過來。」我隨着兩人到一個病牀。病人是一名中年男士,精神抖擻。乍看之下,我真的不知道他有甚麼疾病。不過,他看到我來的時候,眼睛流露一點慌張,雙手更是緊張得握着被子。
護士馬上拉起簾子。接着,醫生問病人:「馬先生,你再確定,你是否拒絕今次的手術?」
手術?
中年男子點點頭,然後一邊手顫,一邊指着我問:「它是甚麼來?為甚麼你們醫院會有這樣不吉利的東西走來走去?搬它走!」
哼,我真的想馬上在今天的名單上加寫這男子的名字(不過,隨意加名是犯規的)。
「馬先生,你既然不能排尿,插尿喉也失敗,連經尿道前列腺切除手術(Transurethral Resection of Prostate (TURP))都不接受的話,就會排不了尿。剛剛量度到你有七百多毫升的尿。長期這樣,我們恐怕你會中尿毒啊。」護士之後指着我。「然後,衪會帶你走。」
喂。我不是來製造恐慌啊。
「……我還是拒絕……既然你們處理不了,那我轉院吧。」
「有甚麼分別?你認為他們不會考慮這個手術嗎?這可是時間的問題啊。」聽過略為棘耳的說話,那位醫生仍不甘示弱。她的語氣,似乎讓中年男子動搖了。靜默片刻之後,她再三查問:「馬先生,你——」
「我說了多遍!不做!你讓我出院吧!」病房每人都被馬先生突如其來的大叫攝着,陷入靜默。
「祢,」醫生轉頭望着我問:「可以把東西弄死嗎?」
我點點頭,但十分討厭她那樣的說法,尤其是在病人面前。
「那祢可以……看到人體的構造嗎?」
「我雖然沒有眼睛,但都可以看到人的五觀啊。」我對自己的能力感到頗自豪。
「……我問的是,祢有透視眼,看到人的內部結構嗎?」醫生開始有點不耐煩。
「當然,我多少都是一個神明啊。」我不忘提醒。
「知道了,知道了。」她反了一下白眼。「那祢就……移除一點前列腺組織吧。」
那中年病人聽後呆了。我聽後不知所云,下鄂骨差點滑下來了。
「衪聽不明。你要說得清楚一點,具體一點。」護士以為我聽不見,低聲跟醫生交頭接耳。不久,醫生就取了一張紙畫了幾筆,講解實際上我要做甚麼:「簡單而言,面前的病人前列腺有點大,尿道變得狹窄。你要做的是用你的方法,移除一點組織,擴大尿道,讓他可以小便。明白嗎?」
「啊,那就清晰了。」
「那……會不會痛?」病人十分擔心。
「不會。」我拉低自己雙袖。「過程其實很簡單。」
啪!
我啪一啪手指骨頭,就完事了:我透視施法,有限的讓部分組織自然死亡脫落,擴大尿道。因為過程是自然的,病人根本沒有感覺。而且,我施法的時候,限定要逐點脫落,避開組織太大,堵塞尿道的問題。同時,我確保過程是無菌的,所以無感染的問題。
即是說,這次「手術」瞬間完成了。
「我完成了。那位先生應該可以自行去洗手間。」簾內的病人和兩位職員,對於我的施法十分愕然,傾刻間都無言了。
「好的。那你出去吧。」護士回神後指示道。
「沒有其——」
「出去。這兒沒有祢的事。」未幾,我就被她推出簾外。既然沒有其他事情,我就離開病房,回到租處了。
唉,今天來醫院工作幾秒,可花我今天二十多元的車費啊。
「你好,那位先生在『手術』後如何?」翌日,我致電D4病房,查探病情。
「他在祢離開後十分鐘,已經可以自行小便。」我聽了總算放心,至少確定沒有犯錯。
「那他有否任何後遺症?」
「沒有。他沒有傳統手術的尿道炎、血尿、失禁等等的問題。」電話上的職員急噪的問:「祢還有其他說話要講嗎?」
「沒有了。謝謝。」
「麻煩祢以後別再因這些小事打來病房查問。有問題的話,我們會找祢。」電話傳來掛線的聲音。
至少可以對我客氣一點嗎?我至少都是神明啊。嗚嗚……我明天又要候命上班了。


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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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#
發表於 25-5-11 04:07 |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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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二:新人
引導最後一個病人往生後,我慢慢步向醫院的出口。突然,有位身穿淺藍制服的男子欄路。
「祢是死神?」我點頭。「我是外科醫生,請祢跟我到手術室。」
「我的工作今天完了,而且——」
「跟我來!祢聽到沒有?!」醫生氣沖沖的奔向升降機大堂。我亦不安的跟着他。
要知道,對着死神還可以呼喝發脾氣的人,他們腦海真的沒有任何恐懼,甚麼東西都可以做得出,甚至比神更可怕。
好不容易換了制服,我就進入一個冰冷的手術室,迎來一隊帶上口罩的職員。他們都各自忙着手上的工作。有一位負責在桌上擺放不同工具,有的忙着留意和筆錄病人情況,有的長時間在病人身邊,凝視着儀器的讀數。當然,少不了主持手術的操刀醫生,站在已被麻醉的病人身旁。
「祂來了。」那位急燥的醫生向團隊宣告。全部人都停下來,往我的方向望着。
「你們好。」我抬起手臂的骨頭,輕輕的揮手,接着見他們繼續忙碌。這隊人居然被嚇倒,難道他們天天對着(不說話的)骨頭,早已司空見慣?
「你站在那兒。」急燥醫生有禮貌的指示,卻粗魯的把我推到一角。「你懂得消毒嗎?」
我搖頭,不忘補句:「可是,我懂得殺病菌。不知會否滿足你的需要?」
「那即是你可以保持環境無菌吧?!」醫生有點氣急敗壞,感覺快要被我激死了,然後用略帶嫌棄的態度說:「你懂的,就早點回答我,明白沒有?」
「其實,你找我有甚麼事情?」我默默的吞下他對我的無禮,好奇的打聽。
「今天要訓練新人操刀,豈料他總是犯錯。這個手術又有其他新同事。我真的不想再幫忙善後。」
善後?我近來的名單都沒有手術室的病人啊。
「之前那個新丁不小心弄髒手術枱。我們馬上要更換工具,又要我出手,場面狼狽。幸好當時有其他同事幫忙。」
「今天換另一個人操刀,不就解決問題嗎?」
「那請問我如何訓練他?重點是,我向醫院解釋,為甚麼不讓他練習?」醫生凶神惡殺的質問我,害得我不敢再探究下去。
「那我要做甚麼?」
「當我說『要消毒』的時候,你就……」醫生一時語塞。「……就用你的方法消毒吧。」
今天病人要做的是「開腹闌尾切除手術」(Open appendectomy)。過程中,醫生會切開病人的腹腔和深層組織,從而切除闌尾,最後縫合。乍聽下,這是一個簡單的手術,不過當中要用到的工具繁多,又要切割不同的組織層,才可找到闌尾,殊不簡單。
過程中,我沒有甚麼別的功能,只是在角落站着,默默的觀察職員們忙碌。
真的,我根本沒有可以做的東西。
正當我繼續發呆的時候,手術枱突然轉來陣陣吵聲:操刀的新醫生想接手術剪刀的時候,不慎點到一位同事的手臂。
即是,新醫生的手算是被「污染」了。
「你……消毒!消毒!」急燥醫生連忙大聲指示。豈料,被碰的同事似乎受嚇,跌了剪刀,場面混亂。
如夢初醒的我「啪」了手指兩下,便完事了。
「消毒完——」正當我想匯報的時候,急燥醫生發火責罵兩位,並要求跌剪刀的那位離開。
「哼,一個亂來,一個跌東西,新一代果然不及上一代。」大家都戴着口罩,我不能確定是誰說的。不過,這句說話為本身冷凍的手術室增添幾分寒意。
真的有必要說那一句嗎?
「終於可以回家了。」手術結束後,我淡然的說。「手術還算成功吧?」
「失敗!」急燥醫生鐵言,讓我有點吃驚。
「我也幫忙啊。這還算失敗?」
「祢在這兒上班嗎?沒有祢,我們可以怎樣?那病人可以怎樣?!」他毫不客氣的質問。「錯就是錯。改正後,都是錯。在手術室不能接受!」
「到底都是新人啊,那——」
「就可以犯錯?錯了誰負責誰修正?他們會錯的,就待他們不錯的時候才上班吧!」醫生金睛火眼望着我空洞的眼窩。此刻我意識到,自己應該閉嘴了。隔了一會後,醫生指有事不談了。臨走前他拋下一句:
「祢作為神明都覺得錯是沒有問題?那祢可以犯錯嗎?」
我目睹他離開。他的話在我的頭骨內不斷響盪,更讓我回憶神因為之前犯錯而限制我法力。
我沒有甚麼駁斥的地方。我只能祝福新人們,在之後沒有我的日子,定必要小心。


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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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#
發表於 25-5-13 23:04 |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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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三:傳染
今天總算完成了死亡清單,順利迎接所有往生者。正準備離開時,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職員走上前,遲疑地問道:「祢是……死神?」
難道,一副骷髏在醫院裡走來走去,還不像死神嗎?我默默點頭,隨即查問她的身分。
「我是這個病房的經理。」
經理?這個職位我不太熟,但按我對人間的理解,「經理」通常是某個單位的負責人,掌管日常運作……具體做些什麼,我就不清楚了。
「找我有事?」
「……我想查問一件事。」她眼神飄忽,似乎對與神明對話感到不安。「我想知道,誰在祢的清單上?」
「兩點:第一,這涉及私隱。第二,誰在這個病房過世,你們內部應該會通知,不必問我。話說回來,你為何想知道?」
經理拉我到角落,低聲道:「醫院懷疑有傳染病爆發。」
傳染病爆發?醫院本來就充滿病人和病菌,何來「爆發」之說?
「這跟我有什麼關係?」我按捺住疑問,只提醒經理我趕時間——死神都要下班了。
「醫院想追蹤過世的病人是否感染了一種特殊細菌,以評估是否需要上報防疫單位。但……」她露出幾分難色。「……大家各自追問,進度太慢了。醫院唯一有完整死亡人數清單的,似乎只有祢。」
當然,我是死神啊。
「我有我的規矩。你們的快慢,與我無關。」
見我態度堅決,經理無奈地作罷,提醒我若改變主意,可隨時聯絡她。
我的工作很簡單:走到臨終病人床邊,等靈魂出竅,確認身分,送他們到冥界,然後從清單上劃去名字,如此而已。經理的話讓我起了好奇心,所以跟她道別後,我去到一個較少人的辦工室,翻閱最近過世病人的資料,卻沒看出任何關聯:有人死於自然,有人因肺炎、癌症或敗血病離世……病例分散,總數也沒顯著增加,看不出「爆發」的跡象。
正當我思索之際,又有另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經理朝我走來。
「祢是……」她遲疑道。
「我是。」
「祢知道我想問什麼?」
「我猜,你想問『祢是死神嗎』。」我無奈地說。「這問題我答過太多次了。」
經理愣了一下,然後點頭。「祢能提供死亡清單嗎?」
果然,還是這個問題。我再次拒絕,經理一臉失望。
我忍不住問:「到底是什麼感染,讓你們這麼緊張?」
「我們發現院內有大範圍的抗藥性細菌感染,證實是金黃色葡萄球菌。它讓病人的傷口難以癒合,雖然不一定致命,但患者無法出院,導致病房超載。長期下去,整間醫院可能會癱瘓。」
「那就找有效的藥物治療,不就好了嗎?」
「問題是,藥效有限,感染又擴散得太快。我們急著尋找傳染源或防範方法,但……說起來簡單,做起來難。」
我想起這幾天,在醫院裡看見不少「接觸傳染防護措施」的標誌。那些藍底黃字的告示牌,到處都是,看來事情確實不小。
「話說回來,祢今天去過哪些病房?」
「D5、G5、H9、C4。怎麼了?」
「那些病房有人感染嗎?」
「我不是醫生,不知道每位病人的狀況。而且,我工作的時候,沒看到有人病床前特別標示感染。」
「……希望如此。」
幾天後,我送走一位往生者後,一名護士突然攔住我。
「死神,我要……替祢做檢查。」
「做什麼檢查?骨科嗎?我沒有骨科問題啊!」
護士猶豫了一下,才回道:「只是簡單的樣本採集,在祢的手骨掃一下。」
我嘆了口氣,伸出手指骨:「快點,別耽誤其他往生者的行程。」
護士趕緊取出棉花棒,在我的手骨來回擦拭幾下,然後放進試管。
「完成。」
「為什麼要採我的樣本?」
護士還未開口,一名之前未見過的經理上前回答:「這是醫院的最新防疫程序。」
我懶得追問,繼續完成手上的清單。
但兩三小時後,我的電話響起。
「死神,請立刻停下手邊的工作,告訴我們祢在哪裡。」電話那頭是病理科醫生,語氣不容置疑。
我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「我剛剛工作完,在四樓的走廊。」
片刻後,一群醫生圍住了坐在長椅上的我。
「死神,」醫生拿著報告,神情凝重,「祢的檢驗結果出來了:祢也感染了金黃色葡萄球菌。」
我驚得差點讓下顎骨掉下來。
「在說什麼?神明會感染細菌?我是死神耶!」
「我們在祢的手骨上發現了大量細菌,而且發現一個規律——你走過的病房,感染數字都開始上升。」
「……你的意思是?」
醫生的臉色更加嚴肅:「祢可能就是這次院內疾病爆發的主要傳播者。」
「怎麼可能?我的骨頭很乾淨啊!」我舉起手骨讓他們看,「你們看,潔白如新!」
「這不代表乾淨!細菌是肉眼看不見的!」醫生氣得扶額。「特別是祢的工作要接觸大量病人,更容易沾染細菌!」
「那……我要怎麼辦?」
「首先,為祢自己消毒。」
我懶得麻煩,不想到洗手間洗手,直接彈了個指施法——所有細菌當場滅絕。
請不要忘記。作為死神的我,大可讓任何有生命的東西離世啊。
「然後,」醫生冷冷地說,「請祢到每個病房消毒。」
「等等!整間醫院有六十多個病房,這要花很長時間!」
「祢造成的問題,自己解決。」醫生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無奈的我,只能在醫院裡逐個病房消毒,足足晚了三小時才回到租處。
事情並未有因為我消毒而結束。相反,這是惡夢的開始。之前的爆疫導致許多病人未有牀位。消毒後,許多病人一下子都可以出院了。按醫院規定,病人一定要接受化驗,結果呈陰性方可出院,所以每個病房的護士一下子要大量收集樣本,順應受影響的是化驗室的同僚了。收到化驗結果的病人,又要等醫生確定、護士準備文件。為免病人投訴,各位病房同事都十分忙碌。雪上加霜的是,病人一出院,又會有大批新病人入來,所以本來忙過不停的醫生護士,要額外抽時間處理新症。幾天之內,整間醫院幾乎忙到崩潰。
「麻煩祢以後遵守規矩,注意衛生,別再四周帶菌。」忙得要出場幫忙的經理冷冷道。
唉,沒想到,我又闖禍了。醫院真是不簡單啊。


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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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#
發表於 25-5-16 20:47 |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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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四:兩週的奇蹟
今日的名單,將我引領至癌症病房。我這副身着西裝的骷髏走入病房,與已熟識的醫護人員打聲招呼。此舉如常,卻讓其他素未謀面的病人驚愕失聲。
我來到名單上的病人床邊。老人家面容安詳,彷彿早已與死亡達成某種共識。或許對他而言,離去不再是恐懼,而是一種解脫。他的靈魂在我低聲召喚下輕輕抽離,臉上甚至浮現一抹平靜的微笑。圍在一旁的家人與醫護雖悲傷,卻也感受到一絲釋然,甚至有人向我致謝。
問我感受?這只是我的工作。我可不如凡人般多愁善感。
正欲離開時,衣袖忽然被輕扯。
「死……神?」
我低頭看,是鄰床一位氣若游絲的女子。她消瘦如影,頭髮稀疏,臉色蠟黃,身上纏繞著管線,看來病情已近尾聲。
「祢要……帶走我嗎?」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。
「我工作中。稍等。」送靈為要,閒談為輔,我便離開了她的床邊。
病房稍顯寧靜後,我回到她身旁。一名年輕男子正握著她的手坐著,看我現身,眼神頓時驚懼不安。
「今天沒有你的名字,我不會帶走你。」我對女子說。
「那我……在甚麼……時……間走?」她費力發問。
「我沒有未來的清單。你只好問問醫生。」
男子疑惑地插話:「祢是死神,不該是全知全能?」
「未來變數太多,只有命運之神才擁有死亡的日程表。我只是負責接引靈魂的職員,權責有限,只能知道今天的名單。」
男子低聲說:「醫生說……她還有三個月。」語畢,他已淚光閃動。
「我無從證實。」這平靜的回答,像是拔去男子心中最後的稻草。他無聲落淚,而女子則輕撫他的臉頰,反過來安慰他。
「祢可不可以……不帶走她?我願意用任何東西交換!」男子突然站起,語帶懇求。
「生死為自然之流,非你我能更動。」
「用我命換她命也行!」
「你……別……亂來……」女子伸手想安撫他。
「你的請求我無法應允。」
男子聲嘶力竭:「你甚麼都不知,甚麼都不能做,還算甚麼神?!」
他猛然推倒我,撞擊聲響徹病房,醫護人員趕忙上前制止並致電保安。
「祢還好嗎?」護士伸手扶我。我站立點頭示好。
「祂只是一副骨頭。任何『傷勢』,我們肉眼就能診斷。」另一名護士淡然地笑著說,引來幾聲竊笑。
職場暴力,竟成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。這班人類,是否太缺乏同理心了?
身穿白衣的病房經理也出來處理情況:「先生,不如跟我去會議室,詳談目前病人的狀況吧。」
我整了整西裝與眼鏡說:「稍等,我都要一起討論。」
她遲疑一下:「……隨便。」
會議室內,我與經理、男子及主診醫生一同坐下。醫生簡要說明女子病情:肝癌末期,壽命只剩數月,現階段僅能提供舒緩治療。
男子雙眼泛淚,低聲問:「轉院可以嗎?」
「其他醫生……恐怕也會作出相同診斷。」醫生語氣謹慎。
男子再無言語,只任淚水潸然而下。他的悔意滲入每個沉默的瞬間:「我一直沒陪她。等我有空,她竟病成這樣……」
「癌症隨機,並非因果。你與她無須自責。」我誠懇說。「當下,你想為病人做什麼?」
他哽咽:「你甚麼都不會,說了也沒用……」
「抑或,你根本不知我能做什麼?」我淡然反問。「那你想要甚麼?」
「當然是她沒有癌症!但你也不能——」
「如你所願。」
我打了個響指。
三人怔在原地,不明白我剛才做了甚麼。
「祢剛才做了甚麼?」經理率先反應。
「我是死神,雖無法主宰命運,卻能使某些細胞死亡。她體內的癌細胞已不復存在。」我平靜說。
三人眼中交織著驚異與狂喜。我補上一句:「但有條件——一個月內,病人不得出院。」
「為甚麼?既無腫瘤,為何仍須留院?」男子不解。
「她身體虛弱,尚需康復時間。對吧?」我看向醫生,後者點頭認可。「為病人着想,一個月留院觀察,不算過分。」
會議結束後,三人奔向病床向女子報喜。她最初不信,以為玩笑,直到我親自說明才動容落淚。
我離開病房後,男子逢人便說我治癒了他女友,醫生檢查後也確認肝腫瘤消失。消息傳開,其他病人紛紛要求見我,企圖再創奇蹟。
我的職責是送別,而非治療。這些請求,實在讓我厭倦。
男子一直悉心照顧女友,無微不至,幾乎每天下班都探訪她。大家都期望女病人可盡早出院。不過兩週後,女子的驗血報告顯示異常。起初大家以為報告出錯,經進一步檢查,醫生證實腫瘤復發。
這次,她的名字,赫然在我的清單上。
「祢可以再幫我一次嗎?!」男子再度懇求。
「生死為自然之流,不輪到你控制。」我重申。
「為甚麼?」
「我從未說過能治癒她,只是令癌細胞死亡。康復與否,乃醫療之責,而非我的領域。」
男子頹然無語,女子卻神情平靜。
「差不多時間了。」我輕拂她眼皮,她便順從地閉眼,心電圖變成直線。
咇——
男子伏在她身上痛哭,而醫護依舊專業地完成後續工作。
核對身分後,我帶領她的靈魂離開。
「我想問,祢之前為甚麼會幫我?」她問。
「一次教訓。他既未珍惜和你共處的時間,我便讓他得以多陪你。」
「這樣不就像場殘忍的惡作劇?先讓他有希望,再讓他絕望。」她靈魂盡是不滿。
「我也曾問自己這是否過錯。但你倆所求,不正是那段短暫卻真摯的陪伴時光嗎?」我反問。
她沉默片刻,輕輕點頭,然後走進冥界,消失於塵世。
至今我仍會思索,當初是否犯錯。但神未曾責備,工作亦無異樣——那就應該無礙吧……?


大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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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#
發表於 25-5-19 20:17 |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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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五:困惑
穿上西裝後,我便前往醫院,處理今天的死亡清單,接送亡魂。
清單上的病人在兒童深切治療部。根據我的經驗,除了要應對家長們的掙扎和阻撓,還得盡全力催促亡靈進入冥界,極之費力。每一次耽誤,對靈魂只有害而無利。最嚴重的情況,是在凡間停留過久的靈魂,被視為「鬧鬼」的源頭。當被法師驅趕時,它們可能受傷,甚至被消滅。
所以,今天的工作,務必盡快完成。
進入病房,家屬們正圍繞在一個大約六歲的小女孩床邊。當他們看到我時,反應各異——有的嚇得昏倒,有的撕心裂肺地哭泣,還有的跪在我面前,哀求我不要帶走孩子。
「生死不由人,我也無法例外。」我冷冷地說道。
隨著心電圖成了一條橫線,家人情緒徹底崩潰。我隨即向女孩的靈魂示意,要她跟著我離開病房。令我驚訝的是,這位小女孩見到我這副骷髏,竟沒有太多異議,十分乖巧。
「你是誰?」她好奇地問。
「我是死神。」
「……中文名呢?」
「……就是死神,負責接送亡靈的死神。」
「我知道了!你是Season!中文名是『季節』!」
我捏緊拳頭,強忍怒火,耐心解釋:「不是Season,是死神。」
她皺了皺眉,顯然十分迷惑。不過她再沒有留意我的名字,反問:「那你在做甚麼?」
我心想着,這會是個漫長的對話。「我來接你到冥界。」
「冥界是甚麼?」
我強忍著疲憊,思考怎樣才盡速完成工作。這是我每次面對小孩靈魂的過程。問題無窮無盡,我卻又不得不耐心回答,免得他們大鬧情緒,不願離開塵世。
「你過世了,我來帶你去另一個世界。」
「過世是甚麼?」
「就是死了。」
「死是甚麼?」
死是甚麼……我本應該能夠簡潔地解釋,但這問題卻讓我感到一絲絲的無力。雖然這是每人都必須走過的道路,而我作為引路的神明,幾乎每天都親自目睹,不過如今小孩靈魂一問,我真的語塞,不清楚可以怎樣說明。
「你已經不再活著了。」我試圖簡化解釋。
「那我死了,我會去哪裡?」
「去哪裡?」我一時無言,不知該如何解釋「冥界」的概念。「你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,或者……」
「我會去看醫生嗎?」
我微微顫抖,心中一陣焦慮。這樣的問題,我又怎麼回答,才令小孩閉口呢?
「不,不會。你要去另一個地方。」
她不再問了,安靜地低下了頭,似乎開始理解某些事情,但也更加困惑。
「但……我想和媽媽爸爸一起走。」她的聲音顫抖,眼中閃爍著淚光。
我頓時感到一絲不安。她的小臉上滿是困惑與恐懼,靈魂的純真讓我心生無奈。
「他們不能和你一起走。」我試圖平靜地告訴她,然而話語的冷酷讓我的內心一陣發酸。
「……為甚麼?」
「因為他們還活著,不能跟你去那……『另一個地方』。」這一刻,我突然有些無言以對。對一個小孩而言,死亡的概念實在太難理解。
小女孩的靈魂不肯離開,一邊跑回病房,一邊哽咽:「媽媽!爸爸!你們在哪裡?」
她的靈魂回到病床,看到父母淚不成聲,更見醫院職員抬走她的屍體。
「他們……他們做甚麼?為甚麼會有另一個我?!媽媽!爸爸!」她瘋狂地叫喊,可是作為靈體,根本不能跟活人溝通的。
我低聲對小女孩的父母說:「請跟我來。」然後帶着他們離開病房,小孩靈魂隨後。我彈一彈手指,讓父母看到小孩亡靈,聽到她的吶喊。
「祢……怎麼做到?」女孩的父親先開口,語氣中充滿驚疑和感動。
「你們不必知道。你們現在看見的,正是你女兒的靈魂。」
「媽媽、爸爸……為甚麼會有另一個我呢?」小女孩的靈魂顫抖著問,似乎意識到,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活生生的孩子。
「因為你……不再病痛了。」母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,但她早已淚流滿面。
兩人緊緊擁住女孩的靈魂。「你是我們的女兒,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。現在,跟着叔叔離開吧。」
「我們不會再見嗎?」女孩的靈魂再次問道,語氣中充滿了恐懼。
父母的淚水不斷滑落,痛哭無言,緊緊相擁。這是我見過最為無助的愛。
「希望你們珍惜這最後的時光。」我握着女孩靈魂的手,小心翼翼地帶她到冥界。期間,父母的哭泣聲、女孩的反對聲,一直回蕩在走廊。
那晚回到租處,我不能忘記跟女孩靈魂的對話。或許,作為死神的我在今天失職了。或許,我根本未能完全理解生死之間的界線。或許,「死」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概念。或許,文字的限制正在於此。
「或許,再過些日子,我會漸漸明白。」我自言自語,然而心中依舊充滿疑問。
翌日,我來到醫院,一位昨天相遇的護士送我一本書——《雲上的阿里》。
「這是甚麼……?」一剎間,我真的不知回應。
「那女孩的父母跟我分享昨天的事。我覺得祢可以讀一讀。」護士轉身離開。
一個神居然要讀凡世間的閱物?別開玩笑,尤其是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打工,不想花多餘時間進修。至今,我仍然把書本放在租處的一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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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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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六:對質
今天上班較為不幸,因為我的死亡清單上出現的,不是往生者的名字,而是「某某家長之子」。
醫院有甚麼地方的人,居然還不知是男或女,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?
產房。
「今天……祢來了。」接待的護士看到我,臉色沉了。其他的職員看到我,面色也變得十分難看。我跟其中一名護士對名,找到家長在哪一間產房後,就開門進去了。護士醫生們也跟着我來到產房。
躺在牀上的媽媽,本是迎接生命,今天卻是迎接我。看見一副骷髏,她馬上哭了。
「不可能的!我們都有做檢查!我們的孩子怎會……」在旁的丈夫來不切抹去臉上的淚水大叫。
想不到,父母的直覺還不錯,知道我今天要帶走的是誰。
「我是來接待往生的靈魂,不是醫護人員。健康資訊,你可要向他們查問。」
身後的護士馬上檢查嬰兒的心跳,發現聽不到心跳。在場醫生要求馬上催生,甚至指示職員取一個鉗子,立即把嬰兒從子宮取出。嬰兒閉目,十分平靜,產房卻仍充斥叫喊的聲音。
因為,父母兩人都已經失控放聲大哭。
「馬上急救!」醫生們都把嬰兒搬到另一張枱,給予氧氣,施行心肺復甦法。期間,有位醫生問道:「其實,祂都在這兒……我們需不需要繼續?」
「你在說甚麼?!我們是醫生,拯救生命是我們的責任!那怕有……其他力量……阻止……」另一位醫生怒罵,不過提到我的時候,語氣也開始猶豫了。
真佩服醫療團隊不認輸的精神。
「宣告搶救……無效。」一輪忙碌後,剛剛罵人的醫生,無奈報上悲訊。
產房的哭聲更大了。
「為甚麼會這樣?!」媽媽已經哭到失聲了,剩下爸爸稍為理智的問醫護團隊。
「我們……需要檢驗才知道。」醫生宣告。
看見嬰兒的亡靈,我馬上抱起,一起離開父母,讓他們慢慢冷靜下來。
在產房外,嬰靈甚麼都不知的望着我,好奇的瞪着我那空洞的眼窩。它不意識自己已經離開了,也不知道我是誰。這也難怪,有哪個小孩一出世就知道周邊的事情?未幾,嬰靈就放聲大哭了。
無疑是一個可愛的嬰靈啊。可惜,今天接你的助產士是我。
我隨便在產服的衣服間取了一條毛巾,裹着嬰靈;這不是為了避免着涼,而是希望包裹的感覺,可以模仿凡人親手的懷抱。
記著,我冰冷的手骨可不能讓它舒服啊。
嬰靈被包後,仍然不斷的叫喊。隨着我慢慢的搖擺手臂,它亦慢慢安睡了。
在死亡的搖籃中,慢慢安靜了,吸啜着自己的拇指。
非常好——我馬上帶它入冥界,交給其他同事處理它的來生,然後返回凡間。
「事到如今,是否醫院的疏忽?!」爸爸希望有一個答案,但在場的職員實在答不了,一切要在檢驗才知道。
「我們已經盡了能力。」醫生的說話,父母都聽不入耳。不過,眼前的事實,卻逼父母一定接受。
「你!」媽媽指着探訪的我。「你入來做甚麼?」
「好奇你們還做甚麼。」醫療團隊對我這個有挑釁性的答案感到驚訝,馬上上前向父母粉飾:
「衪的意思是,想看看你的狀況。」
「別誤會別誤會!」
「祂的中文不好,別見怪。」
……
「你覺得你的孩子怎樣?我剛剛才看見它呢。」
整個產房沉默了。大家都消化我的一句話。
「它可是個可愛的嬰兒啊。」我慢慢走向媽媽的牀前。「雖然喊得有點大聲,不過還是很乖,不久就入睡了。」
「你……你想怎樣?!」爸爸走到我跟前,以為我會對他們做甚麼。實際上,我的死亡清單沒有其他人了,純綷想跟這對夫婦談天。
「我只是在工作後想聊天,沒有甚麼特別。」爸爸聽後仍不放心。「孩子在我懷抱中甜蜜入睡。之後我送它到冥界了。」
「本來……抱它的……是我……」媽媽忍不着又成淚人。
爸爸見狀,馬上拉着我的領帶說:「我請你.馬.上.離.開。」
他鬆手後,我整理衣服,望着媽媽問:「『本來』?甚麼是『本來』?」
在場沒有人可以回答我這道中文問題。我的中文真的這樣糟糕嗎?
「我有資格,亦可以有信心告訴你:命運是存在的。」我慢慢坐在媽媽空置的鄰牀,繼續分享:「塵世間,沒有東西是必然的,但死亡是肯定的。
「你嬰孩的離開,只可以說是不幸,尤其是醫療團隊已經做了一切。今天你的孩子要離開,不是我決定的。此乃命運的安排。
「我相信你們都不信的。隨便。我只想提醒:生命的出現,其實都是另一個隨機:怎麼你和先生會相遇一起?為甚麼是你出生,而不是另一個更好、更差的你出生?
「今天的事,你可以記一世,但請你不要忘記,之後的還有很多的日子啊。我不會知道未來的命運如何,或者你們會做甚麼。祝好。」演講完了,我就正式離開產房,結束今天上班。
「到最後,他們還是告發醫院。」幾天後,另一個相熟的病房護士告知。
「無辦法,生命的無常,人們的接不接受,兩樣都不由我定啊。」
「其實……祢為甚麼當時會返回產房無事生端?祢真的那樣空閒嗎?」
「生端……?太過分了吧!」我這下子生氣了。「我這樣輔導人不對嗎?」
「拜託,祢不要再做輔導。祢做本行已經不錯。」護士向我反白眼。
唉。
「不過,我結尾的確向他們暗示一些東西。」護士轉向我,洗耳恭聽。「我在冥界叮囑同事,要求他們將嬰靈輪迴,再成為他們的孩子。同事都表示沒有問題。」
護士聽後,歎一口氣:「……祢的中文真的……要改善改善。」
「我的暗示不明顯嗎?」
「祢的說話哪一句有甚麼暗示?!我不相信有人會知道祢在暗示啊!」
「……其實會否你們凡人的中文太差?」
「我相信世間上沒有任何人會明祢這位『作家』的說話囉!不過……」護士對我的能力還是感到不可思議:「祢居然可以指示其他神做事,真想不到祢的權力還真大呢!」
「只是好運。本來同事大可置若罔聞,不過難得近來有空,而且我的請求不算太大,加上它剛剛出生不久就離世,所以同事覺得可以破例一次。」
「那……祢可否叮囑同事,讓我下世生於富有人家?」
「收到,沒有下世,靈魂灰飛煙滅。」護士打趣的拍打我的手臂骨。
「那祢有否告訴他們?」
「沒有。」
「為甚麼?這樣會折磨他們很久啊。」
「就讓他們學會更珍惜生命和身邊的人吧。」我轉向護士說:「知道生命無常,成為更好的父母,讓未來的小孩打造幸福;我可謂造福人群啊。」
「我對最後一句有保留。」
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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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#
發表於 25-5-26 20:49 |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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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七:作別治癒的你
「所有醫院都沒有用!」我一踏進老人病房,還未開口,空氣中已傳來一記怒吼。
「死神!」一位護士急急腳走來,像是等我多時,招呼我到角落:「祢可否幫個忙?」
「能力之內,竭盡所能。」實際上,神規定我除了接送靈魂,也要處理醫院職員委託的其他工作。
「麻煩祢應酬那位婆婆。」她壓低聲音。「她有很多……問題。」
「明確一點,那是甚麼問題?」
「我完成手上的工作後,再來找祢談談吧。」
十五分鐘後,護士找我,簡潔交代婆婆背景:八十多歲,三高,糖尿,長有骨刺,因跌倒入院後,再因血糖失控轉到老人科,目前每天打針控制血糖。但婆婆堅信醫護人員想謀害她,拒絕吃藥打針,甚至曾經偷走。
「她不肯合作,天天鬧投訴。我們沒轍了。家人說願意送她去老人院,但還未輪到位,只能一直等。」
「所以……你希望我?」
「祢不是有控制生死的能力嗎?」護士眼中閃過最後一絲希望。「你就幫忙活化她體內的細胞,處理其他病痛,送她出院算了。」
「抱歉,我是死神,只會接待亡靈,不曉甚麼『活化』,更不是醫生,不會醫病。」我真想轉身離開。
「那祢至少……恐嚇她一下?」她忽然靈光一閃。「她都不聽醫生的話了,總不會連死神也不怕吧?」
這建議氣得我骨頭顫抖:憑甚麼要我這正職神明當嚇唬人的妖怪?!更過分的是,此話居然出自醫護人員的口?!
算。我只是神的僱員,不必理會任何道德價值。所以我還是隨護士走到病牀。
「鬼啊啊啊啊!!!」婆婆見我即發動全身機能,對我拳打腳踢。我的眼鏡瞬間被打碎陣亡。
夠了。我容不了任何凡人這樣不敬神明。
「你聽着,」我低沉說道,全病房靜如墳場。「今日念在初次見面,放你一馬,下不為例。明白沒有?」
婆婆顫抖着點頭。
「說.清.楚!」
「知……知道。」
我轉身準備離去,卻聽到她含恨低語:「不潔的鬼東西……有多遠滾多遠。」
我止步轉身,走回牀邊,摘下頭顱,平放在她面前。
「你.夠.膽.再.說.多.遍?」
她暈了。
幾天後,我再度來到老人病房,好奇地問護士:「婆婆最近還有搗亂嗎?」
「她投訴我們恐嚇她,要求精神賠償,還報警說我們禁錮她。」
我嘆氣:「既然是我惹出來的禍,就讓我收拾吧。」
「祢有計劃?」
「當然有,我可是送走生命的死神啊。」
我再次來到婆婆牀前。
「又來了!你這污穢的死鬼!滾!」
「聽說你腰痛?」
「醫不了的,你管得着嗎?」
「我工作久了,對治理骨刺也有點心得。要不要我幫你處理?」
「你會?」
「當然。用魔法。」
「幫吧!但出事醫院要負責!」
「必然。」
我彈一下手指骨,施法引來蝕骨細胞(osteoclast)到骨刺的位置。大概五分鐘後,骨刺消失了。
「感覺如何?」
「我不知道你搞了甚麼,裝神弄鬼!」
我忍着她的無禮,轉頭吩咐護士:「你扶她站起來走走吧。」
護士差點暈倒:「祢瘋了嗎?她隨時再跌!」
「放心,一切在我掌控中。」我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當婆婆站起來,發現背脊顯然鬆了一點。她再伸腰,腰背竟然無痛了。
「滿意吧?可以坐下。」我輕描淡寫。
「那讓我出院吧!我好了,還留這裏幹甚麼?」婆婆十分滿意,盡是笑容,似乎忘記了早前她對我的無禮。
「你當然可以很快出院,不過護士還有一點程序。你稍等一會吧。」
她點頭,把被子拉到胸口,準備等出院。然而數分鐘後,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累,連手指都抬不起來。她本想按護士鐘求助,但毫無力氣。
「你……你對我……」她的話卡在喉頭。不消一會,她就暈倒了,不醒人事。
護士發現後大驚,經一輪量度後,面色鐵青:「心跳停了!」
她轉頭怒瞪我:「祢對她做了甚麼?」
「我只是用細胞幫她移除骨刺。要知道,當中的鈣質不會突然消失的,只會進入血液,有待她的身體排走。」我得意的繼續說:「要知道,婆婆有幾根骨刺啊。」
護士望着我空洞的眼窩一會,恍然大悟:「高血鈣症!祢……祢這樣做會害死她!」
「做得不錯吧?想不到,你居然明白我做甚麼。」護士的專業讓我敬佩。「作為獎勵……」我遞出今天的死亡清單給護士看看:上面有婆婆的名字。
「原來……祢今天來的目的是……根本不是關心她的近況……」護士喃喃自語,然後怒問:「祢有沒有考慮過她家人的感受?雖然婆婆不算最好,但……這樣離開的方式……」
「我只是完成她的願望:移除骨刺和出院。她的家人?與我的工作無關。」
「這是謀殺!」
「這是塵世的法律,不能套用在我身上,只有神才能評價我的工作方式。再者,命運有承諾所有人會無痛離世嗎?」我凝視她。
她低下頭沉默了。
我把婆婆的靈魂送到冥界後,回頭問:「現在,病房最難纏的人沒了,你應該感到高興吧?」
護士只冷冷地丟下一句:「如果死亡是祢蓄意造成的,那是對生命的蔑視。」
蔑視生命?
這話怎樣理解?
我只知道,我尊重我的工作,用盡方法準時帶走清單上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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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八:命運的判辭
「為甚麼?為甚麼會這樣?」我坐在急症室外走廊的鐵椅上,旁邊是一個小學生的靈魂。臉色茫然,聲音顫抖。
「命運吧。」我機械式的回答,默默回想半小時前的事情。
作為在醫院工作的死神,我每天的工作包括迎接死亡清單上的往生者靈魂,再送它們到冥界。
今天也不例外,只不過這次的客戶有點年幼。
平日為了不嚇到凡人,我依例戴好口罩、穿好西裝,從職員通道溜進治療區。
「又是你。」急症室的護士打了聲招呼,心知不妙。
「又是我。」我無奈一笑。
「Cat 1(Category 1),R房(Resuscitation Room)!」分流護士告訴急症室的同事,氣氛立刻變得緊張。不久,一隊救護員推着牀入R房。
「小孩,哮喘,昏迷,送上車時無心跳,CPR(心肺復甦法)十分鐘未有心跳!」救護員扼要交代。接着,其他護士上前幫忙。有的進行心肺復甦,有的開藥,有的給予小孩氧氣。無言的混亂間,大家滿有默契的各司其事。在旁觀察的我也不禁對醫院職員萌生敬意。
「祂在這兒,我們還要急救嗎?」有人突然指着我問。我頓然失惜,最後尷尬的揮手打招呼。
「祢的名單呢?」醫生伸手。我遞出清單。他看了一眼,臉色即時沉着了。
「繼續急救!」醫生堅定地說,似乎相信這樣就能對抗命運。不過,大家都知道我一出現,誰也救不回來。
半小時後,小孩宣告不治。醫護只是冷靜的把消息交給外面的父母。
我?我來到牀前,把小孩的靈魂請到走廊的椅子上。
「為甚麼是我?」小孩靈魂眼睛濕濕的問。
「我不清楚。我只是接你的神啊。」
「醫生護士都沒幫我……」
「他們幫了,只是幫不到。」我拿出清單。「看,你需要在今天離開這世界。」
「不公平!為甚麼害我的老師不用死?!」
「他遲些吧,只是今天不輪到他。」雖然我不知道它在說甚麼,不過我還是敷衍回答好了。請問,知道死因,對我有甚麼用?
「老師害我!他為甚麼不用死?」
老師害學生?的確有趣,不過,我還是覺得自己不要太八卦了。就算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又如何?我的職能只得迎接一事。其他的,真的是多餘的。
「這得問司法部門……哦,對了,你們人間有叫『教育局』的東西吧?我可以之後叮囑你父母去查問,看看如何向學校老師追究。」我隨便說了一些意見,希望盡快平復靈魂的心情,離開塵世,讓我盡早完成今天的工作。
「他在學校不讓我吸藥!我說了我氣喘,他又不信我!我喘不過氣,暈倒,然後……然後……」小孩聲音哽咽。
哦……原來是這樣……
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,另語重心長地說:「放心吧,命運自有安排……你知道,人間有句話叫『惡有惡報』吧?」
「那即是,我的老師會死嗎?」小孩的靈魂滿眼希望,頓時與他本來的天真無邪成了對比。我實在想不到,一個小孩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,更會為此興奮。對於一個塵世間的朋友,這應該會有點毛骨悚然吧?
「我只是死神,負責接送亡魂,不能亂殺人啊。再說,報應會否來臨,是命運之神的決定,不由得我們主導。」
小孩的靈魂開始嚎啕大哭。我見時間不早,只好硬推着他進入冥界,交給後續部門。如果其他部門有專職輔導或心理治療的神明,希望祂們可安撫那可憐的靈魂吧。
本來我以為可以收工,沒想到護士竟拉住我。
「死神,小孩父母要見祢。」
「我沒有理由見他們。」我輕輕揮手,準備離開。不過,護士仍然拉着我。我亦只好無奈答應,希望盡速處理手尾。
父母果然情緒激動。媽媽還沒說話就已淚如雨下。爸爸則壓低聲音說:「我想祢……帶走那害人的老師。」
「我不是刺客特工。」我冷冷回應。
「那老師不會有報應嗎?要不是他不讓我的兒子服藥,他……他現在還會……」媽媽哭喊。
「你們可以寫信投訴,或者致電教育局。」我忍不住補了一句,「他可能會被調職,或者接受內部訓誡。」
「這樣就完了?!」父母異口同聲。
「在制度裡,是的。」我攤手。「制度是塵世訂的,與我和其他神明無關。最多只能說,小孩的命運不太好了。」
「祢說的命運,難道就是這樣殘酷?」父親反問。
「殘酷?這也不關我事呢。至於命運……」我望望天花板,最回望父母。「……我不是專職,未能代任何神明回答你。告辭。」
我離開時,只聽到媽媽哭喊:「世間有甚麼天理?!這又算公平嗎?」
公平?那是人類發明來掩飾不公平的字眼。法律所捍衛的,從來不是正義,而是責任的轉移與卸載。
我只能搖頭——人間的事,還是交給人間處理。我作為死神,只懂迎接亡靈。命中有數,但我是個差勁的數學家,不懂得計算的方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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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九:長五年的一更
「死神,祢既然可以奪命,又可否奪走鬼魂的命?」我剛送走一個亡魂,相熟的陳護士忽然問道。
首先,作為死神,我實在不喜歡凡人用「奪命」這種字眼。這太負面了,讓人想到謀殺,完全誤解我的工作。我的工作其實很單純——準時接送亡靈,把它們送到陰間,交由其他同事負責後續安排(例如上天堂或下地獄;我不清楚了),不過如此。
另外,「鬼魂的命」又是什麼意思?
「我……不太明白你的意思。鬼魂已經沒有生命了,我怎麼再『奪』它們的『命』呢?」
「我的意思是……是……」護士一時語塞,想了會兒才答:「……是滅鬼。」
「哦,那不是我的專業範疇。我不會法科的東西啊。」實情是,我的確有辦法滅靈,但這會觸犯生死法則,等同謀殺,非必要情況我絕不會做。
「你問這些做什麼?」我好奇地問。
「五樓的傳聞又開始盛行了。」她說道。
「你是指……五樓走廊?」旁邊一位醫生插話。陳護士猛力點頭,醫生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。「幸好我不是兒科醫生,不用到那層工作。聽說最近常常見到『她』。高層都知道了,但不敢張揚,怕影響士氣。」
陳護士拍拍我肩骨,笑容滿面的說:「我認識一位對專精靈界事宜的同工,該請祂出馬了。」
唉,毫無預警下,又要做其他塵世的事了,想不透自己為甚麼要去做義工?
不過,我要做甚麼呢?我不知道。陳護士也不知道,卻總覺得我可以幫忙,非得去五樓一趟不可——這是甚麼道理?!本來我打算不睬她,不過她三拖四請,實在煩厭,於是相約在她下更後,在晚上一同前往五樓,盡早滿足她。
在五樓的走廊,她甚麼也看不見,只覺得一如往常,安靜乾淨。我卻看到遠處的椅子上,有一個亡魂坐著,雙手捂著額頭,懊惱不已。
想不到,傳言原來是真的。
「『她』的確在這兒,你想看到她嗎?」我問陳護士。她不安地點了點頭。
「別後悔。」我提醒她。
啪。
我彈了一下手指骨,讓她暫時擁有陰陽眼。她竟驚喜地看着遠處的亡魂,甚至顯得過分雀躍。我警告她我們不是拍劇探靈,而是處理生死的事,應當認真冷靜。
為了盡快趕走亡靈,我們決定直接上前,跟亡靈對話。走去的時候,陳護士問:「祢每天都有清單接送亡魂,從不漏失,為甚麼還會有亡靈留在凡間?」
「我只是處理死亡的前線職員。其他冥界的部門各自為政,不會特別檢查名單。因此,清單出錯漸成常態,有漏網之魚在所難免。」我聳聳肩,向陳護士發牢騷:「唉,總之,塵世間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。潛規則是,所有部門都覺得塵世不屬於神的世界,當中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理。何況,現在有我在塵世工作,所以祂們推卸責任要我善後了……我只跟着清單工作。清單有錯漏,神會知道且向涉及部門問責,不過實際善後工作還是要我負責。」
我們來到亡魂面前。她頸上有深深的繩痕,身穿白衣白帽白鞋,標準的舊式護士打扮。她沒有理會我們,只是繼續蓋着臉、低着頭,似乎在低聲啜泣。
「跟我走吧。」我伸出前臂骨。
「不行……太遲了。」亡靈搖頭。
「放下塵世執念。你的一生完了。」
「祢不明白。」她放下雙手,血紅雙眼怒視着我。我本想再跟她理論,不過被她推開。還來不及追問,亡靈已經離開了。
「祢剛剛激怒她了。她這樣衝入兒科病房,會不會嚇壞病人同事?」陳護士緊張地問。
「放心,沒幾個人有陰陽眼,而且都深夜了,病人早睡了。所以,她在病房應該都不會有人留意到。」我說。「一切明天再算吧,不宜打草驚蛇。」
「……祢可否積極一點,盡早送她到冥界?」陳護士的問題帶一點無奈。不過,我明明已經下班了,真的不想留在醫院處理。
「明天吧。再者,她十分抗拒。你我都不會逼到她入冥界啊。如果她情緒失控,襲擊任何凡人,我可不會負責啊。」最後一句尤其貼中陳護士的擔憂。她亦不再催促我了。「我反而好奇亡靈的事情:她是誰?她為何留守這層?為何說『太遲了』?為何懺悔?」
「……真的要了解這麼深入嗎?」陳護士質問。
「亡靈的執念很強,霸王硬上弓,兩敗俱失。那就只能從軟功入手。」陳護士若有所思的點頭。「那麼,我們都要做功課,才可以使出軟功啊。我們越了解亡靈,越有把握說服她離開啊。」
最後,陳護士答應會幫忙查資料。為免引起恐慌,我叮囑她保密。
第二天,我剛踏入病房,職員們就七嘴八舌問我五樓鬧鬼的進展。
那口疏的陳護士!
「死神,五樓病房經理找祢。」一位文員通知我。
我完成清單後,和陳護士一同再到五樓,直入兒科病房。
「你別再亂說話好嗎?整間醫院都知道了!」我邊走邊怒斥陳護士。
「醫院裡沒有秘密的。再者,找更多人幫忙不好嗎?」她無辜地說,卻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。
我真希望能立即送她一程。
「死神,祂來了——你是誰?」經理指着旁邊的陳護士問。
「我是陳護士……被死神委託幫忙的。」她搶答。她的手肘輕輕撞我,示意要我合作演下去。經理看着我生硬的點頭,就半信半疑的住口不追問了。
救命,怎麼我現在又要當演員?塵世的事情太複雜了。
因為擔心隔牆有耳,我們轉到會議室討論。經理畏懼地問:「祢會不會帶『她』一起來?」
「我途中發現她現在正躺在隔離病房內,應該不會出來。」我的回答沒有安慰經理。她憂心的立刻命人封鎖隔離病房,不得使用。
「我想問,這裡曾有護士……很早離開嗎?」我取紙筆摘下要點。
「五年前,的確有一位新護士,在某天開始曠工,最後發現她原來在家中……」經理吞一口水,「但我不認識她。她外表如何?」
「我不記得她的臉容了。她穿舊式護士服,戴白帽,應是剛入職時的打扮?」
「那是舊制服。我還未在這兒上班……我得請退休的員工,或者她會更清楚事情起末。」
大概兩小時後,一位退休前輩來到會議室。大概簡單交代五樓的情況後,這位前輩回憶說:「我記得她。馬護士工作勤奮,性格文靜。想不到她會突然離開我們了。」
「張護士,你知道她為什麼離開?」經理問。
「不太清楚,但記得最後一次見她是她交更的時候。」
「交更?」我不明白這個術語是甚麼意思。
「就是護士向下更同事交代病人狀況,以及之後護士要負責的工作。」張護士解釋。
「那天怎麼了?」
「她忘了交代病人藥物敏感,導致下一更醫生開錯藥,病人出現過敏反應。」
「那病人有危險嗎?」
「幸好沒有,只是皮膚敏感。但我第一時間打電話警告她,說她差點害死人,還通知了醫院其管理層。」
「那她之後有否再見病人?」
「沒機會了,之後她就……走了。」
我整理手上的筆記後,向經理和張護士道謝,然後前往總部。
「我要病人的資料。」總部負責人初時拒絕,但看我不離開就破例開放資料:病人下午服藥有過敏反應,出現輕微蕁麻疹。醫生即時處理,之後無需其他治療。
「祢要人資料做甚麼?」陳護士問我,不了解我為甚麼要找病人的資料。
「確定張護士的口供,另外找病人的聯絡方法。或者對將來有用啊。」
「即是……祢已經有下一步?」
「……我都不肯定之後要做甚麼。」陳護士反了一個白眼。「不過,針對『太遲了』,我覺得馬護士以為自己害死病人了,因內疚而作出一個回不了頭的決定。」
沉思一會後,陳護士提議:「或者,讓她知道病人最後無恙,便可以釋懷離開吧?」
「……你覺得她會信嗎?我們跟她對話,她會信嗎?」
「當然不會。我覺得……應該由張護士和那位病人直接跟她對話。她們到底都是亡靈最後見的人啊。」
我對陳護士的意見極有保留。尤其是,我不希望涉及其他人在今次的事件,但我們總得試試看。
之後的三天,我如常接送亡魂到冥界,過着例行的生活。陳護士幫忙聯絡那位病人,另跟張護士相約時間。可幸的是,亡魂沒有新舉動,大家對事件的熱衷慢慢冷卻。五樓鬧鬼再成一個說過便罷的傳說。
一天黃昏,陳護士發了短訊給我: 「今晚八點,請到五樓。」
我送走最後一名靈魂後,準時搭升降機上五樓。走廊上已有四人:陳護士、兒科病房經理、張護士,以及一位年輕的學生。 我猜,那學生就是當年的病人了。
「祢終於來了。」
「你想怎樣?」我只想快點解決事情,回我的出租屋窩起來。
「馬護士的靈魂在哪兒?」陳護士輕輕一問,惹得其他人明顯緊張起來。他們三人周處張望,只見無人的走廊。
「她今天沒在病房,」我指著走廊盡頭的一張空椅子,「她依舊坐在那裡,雙手蓋著臉,看起來很苦惱。」
這話沒讓三人放鬆,反而讓空氣更緊繃。他們齊齊轉頭看向那張空椅,眼神像是等着甚麼從虛空中冒出來。
「放心,她不可怕,頂多是雙眼充血,臉色比人白一點。」
「不如……讓我來說吧。」陳護士打斷我,怕我再補充下去嚇壞人。
哼,你是誰?居然打斷我的說話?我是死神,是掌管生死存在——
「死神,祢讓我們看到她吧。」她淡淡一說。
——卻還得聽人使喚的神明。
唉。
啪。
我彈了下指骨,讓他們都能看見亡魂。除了陳護士,其他三人臉色瞬間變得死白。他們驚疑地望著我剛才指的方向,一副快要魂飛魄散的樣子。
陳護士領着三人,走到兒科病房門外,背着仍坐在椅上的亡靈。「同學,去入病房換病人服,到隔離病房等著吧。」
「那……她……」同學只敢直視陳護士,不敢轉身再看背後亡靈一眼。
「以她目前的狀態,大概沒心情亂走了。這幾天她都只是靜靜地坐著,沒太多動作。」我補充道,「同學,你就按護士的要求做吧。」
學生沒再說甚麼,顯然被嚇得夠嗆,低頭進了病房。
「張護士,你就待在護士站吧。」
「我待在那裡要做甚麼?」退休前輩問出了我的疑問。
「你等等要和馬護士對話啊。」陳護士似是有備而來,輕然的答。張護士明顯不太高興,於是陳護士補充:「既然她可能誤會你的訓話,就讓她知道現在的情況,說不定能放下心結。」
「怎麼要我參與這些髒事……如果這招沒用,你就準備辭職吧。經理,你聽到了沒?」張護士一邊抱怨,一邊走進病房。
「那我呢?」兒科病房經理問。
「你?當然負責寫報告向醫院交代吧。來,站在我旁看着吧。」
陳護士,妳雖然今晚指揮,也可以客氣一點吧?人家是經理啊。不過,經理顯然不想爭辯,乖乖跟上。
「那我呢?」輪到我忍不住問。
「祢去通知馬護士進病房。」
哼,好,那我就看看你搞甚麼花樣。
我走近馬護士的靈魂,低聲閱着手機上陳護士傳給我的台詞:「馬護士,經理找你,請你快點回病房一趟。」
亡魂抬起頭,雙眼血紅,盯著我。
「找……我?」她困惑地問。
「對!現在就去!」我一聲令下,她便站起來,神色緊張的踏入病房。
當晚病房很靜,值班護士暫時被調開,以免干擾計劃。馬護士一進去,陳護士與經理也跟了進去。
「你看,經理有話要跟你說。」我指著正在翻閱病歷的張護士。馬護士也隨即走過去。
「經理……你有事找我嗎?」馬護士以充血的雙眼盯着張護士。
「你……你怎麼沒說她藥物過敏?!」張護士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劇本,故作振定,然後質問亡魂。雖然有點不流暢,但她的質問仍充滿氣勢。「入院資料明明寫著病人對抗生素過敏,你不講,出事了你知道嗎?剛才已經給她派藥了!」
整個病房只聽見她的聲音回響。即使是亡魂,馬護士也被這氣勢壓住,低頭不語。其實,張護士自己也緊張冒汗。試問有多少人有膽色去責訓亡靈?
「還愣著做甚麼?快去檢查病人狀況啊!」說罷她就衝進那間掛著「待修」牌子的隔離病房,馬護士的亡魂緊跟其後。
稍等片刻,我們也跟了進去。
病床上,學生躺著假裝睡覺。張護士轉頭對亡魂說:「醫生已經開了抗敏藥,你快點派藥吧。」
兩人低聲核對病人姓名、藥物名稱與劑量無誤後,張護士叫醒學生,請她服藥。
「那甚實是甚麼藥?」我小聲問陳護士。
「喉糖。」她小聲答,並示意我別吵。
「病人,你先休息一會。我們等會再了解。馬護士,你就……留在這兒觀察她吧。」張護士說完就離開病房,隔著玻璃觀察裡頭的情況。馬護士的亡魂盯著學生,學生則靜靜地閉著眼。
「接下來呢?我要做甚麼?」張護士問。
「三分鐘後你再進去吧。」
張護士心不情願,但還是照辦。時間到,她入房掀開被子,檢查學生手臂。學生配合地張開眼、拉起袖子。兩人刻意迴避馬護士的紅眼。馬護士默然不語,站在牀邊觀察。無人無神可以推測她會做甚麼。或者,馬護士也正默默為學生檢查嗎?
「你剛才吃藥後感覺如何?」
「好多了,」學生努力控制語氣,不讓任何恐懼流靈出來。「本來手有點癢,吃了之後就沒事了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退休護士幫她蓋好被子,轉向馬護士的亡魂:「幸好,這次是小事,下次記得小心點,知道嗎?」
馬護士道歉點頭:「對……對不起。」
「好。現在病人沒事了。你的更已經完了,可以正式離開。」
「我送你出去。」我領着馬護士的亡魂,緩緩離開兒科病房,回到空無一人的走廊。陳護士和經理一同跟着,留意事情的發展,留下張護士和同學終於可以鬆一口氣。
「妳的更完了,可以走了。」我說。
「病人沒事……就好了。」她輕聲說完這句,嘴角泛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,然後轉身踏進冥界。
之後,大家各自散去,也沒人再提起送走亡魂的事。
後來從陳護士口中得知,經理被這件事搞得焦頭爛額,不知如何對上層交代。而那天我們到總部請示的事,也驚動了院方高層。為了顧全醫院形象,所有涉及的人(和神明)選擇避談事件。因此,五樓鬧鬼的事情,終於可以告一段落。
我倒是鬆了口氣,終於把亡魂送走。至少,我少一件要善後的工作。
「事情總算解決了。」我提醒陳護士:「但請你以後為人低調一點。這事已經驚動我的同事,祂們都在八卦我怎樣送走亡魂。」
「放心啦,」陳護士笑得奸狡,「現在全院應該都知道祢『驅鬼』的事了。雖然不是甚麼大新聞,不過偶爾大家閒話家常,仍會談起祢的事績。」
……我做的又不是什麼光彩事,諸位何必記掛???
「對了,我還跟大家說,以後驅鬼就找祢囉!」
我.不.要.接.這.種.差.事.啊!!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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