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
我和一個我認識了不足一個晚上的男人坐著電單車在黑夜中飛馳。
他知道嗎?我哭得抽搐起來。
很醜,但我忍不住。失戀真的很痛苦,無論流過多少淚,只要想起那個人又會再哭,整顆心撕裂似的。哭得久了,頭也會痛。
也許我嚇壞他了。他停在某個山腰,伸手想要把我的頭盔脫下,卻被我拒絕 - 我可不要讓人看見我又是淚水又是鼻涕的臉。
他沒有勉強我,和我靠在他的電單車上看被煙霧籠罩的香港。
這是什麼地方?
要是喬梓安在的話,他定會笑我沒方向感。不,他定會氣我跟一個陌生人來這樣的地方。
我又哭了。
他對我,才剛分手就已經不聞不問,又怎會關心我和誰來往?
「不辛苦嗎?」陌生男人輕輕問。
廢話!失戀會不辛苦嗎?
他見我不回答,伸手敲敲我的頭盔。我推他一把,他竟強行替我把頭盔脫下。我不想看見他看見我的反應,只得緊閉眼睛,卻感到他塞了張紙巾到我手裡。到我睜開眼睛時,他已走到山邊,背向我。
我看看手裡紙巾,再看看這背影,不期然地覺得他可靠。
可笑吧。就因為他溫柔,我就相信他,隨他留在這人跡杳然的山上。
這樣的我,能獨自在這世界生存嗎?
已無法回頭。
如果可以再來一次,可能,我不會敢打開Vera的文件夾。
不過那樣的話,我就會繼續以為喬梓安是最好的。我會繼續以為他專一、細心、負責任……愛我,以為快到三十的我,除了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。
我搖搖頭,把淚水吸回眼底,說:「我想回去。」
黑暗中,我不太看得見他的神情。他沒說什麼,為我戴上頭盔便載我走。
我好像從來沒有被這樣追求過。
在喬梓安之前,我只有過一兩個追求者……嗯……應該是明戀者?他們都沒有追過我,只是約會、表白,然後放棄。
可以的話,我也想試試只被追求,零付出地一嚐公主滋味…..如果喬梓安真的不會追回我的話。
旅程在黎明時分結束。下車的時候,我因為雙腳發麻而差點跌到他身上。
「謝謝。」走了幾步,我才回頭問他叫什麼名字。
「我叫阿Kei.」
我們對望著。他欲言又止地說了串數字,並期待我的回應。然而我還沒決定好,他已絕塵離去。
好像……有點可惜,也有點不好意思。他對我只是一時好奇也好,是同情也好,沒有他,這個晚上我真不知要怎麼過。
於是我發了個短訊給他:你是叫阿祺、阿麒、阿奇,還是阿其?
祈。
這便是他的回覆。
綺寧還沒回來。我拿著電話蜷縮在她的被窩之中,感覺很是淒涼。
一個短訊也沒有。
我和喬梓安一起有十年了。他竟說分手就分手,毫不關心我的死活。他明知我無處可去。
而我還在等,再累也撐著眼皮,每隔一分鐘便把電話熒幕重新亮著,等待他的短訊或電話。
其實電話會響會震,我大可以邊睡邊等,但我就是想拿著它,等他。
結果發短訊給我的是阿祈:晚安……早安?
我在哭,但裝作若無其事地回覆:是晚安,但兩個小時之後就要起床上班。
對,心情再糟糕,地球還是不停轉動,我還是要如常生活。
「多睡一會好嗎?就一會……」我伸手摟過去,卻好像碰到女人的胸部,嚇得立刻彈起。
是綺寧。
我再度躺回去,絲毫不想面對我已失去喬梓安的事實。
「不用上班?」綺寧湊近我的臉問。
「要。」
「那就趕快起床。」
我轉身,想一直睡下去。
「你要生活是吧?」她見我沒有反應,繼續說:「要是你不想因為缺錢而向誰搖尾乞憐,就努力撐下去。」
她說得對,我的確沒本錢頹廢,可是……
「他竟不找我。」我難過地說。
綺寧嘆一口氣,「別想了。要找,他自然會找。你先顧好工作吧。」
顧好工作 - 看見別人甜甜蜜蜜地準備婚宴,你不但一滴眼淚也不許流,最好還裝出羨慕的樣子;你不高興的時候要笑,想哭的時候更加要笑;再多人找你麻煩也不能表現得不耐煩,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你失戀了……
可以的,我熬過去了。但到我下班後獨自找還沒關門的麵檔吃如常遲來的晚餐時,我終於又哭了。
我現在才知道沒什麼是必然的。喬梓安的腿蛋麵不是、他的懷抱不是、他的家也不是。
而他還沒有找我,一次也沒有。
在我快忍不住撥號給他的時候,綺寧說她的客戶送了一盒魚子醬給她,她想等我回去喝酒。
眼淚決堤般湧出。
這種時候,反而是原本跟我不算太熟的朋友最關心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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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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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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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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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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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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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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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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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。分(八)十
那夜我背著喬梓安走,我以為他會追回我;那天我回家收拾行李,我以為他會找我。
等了又等,我反覆思索究竟我們做了什麼,又或沒做什麼,令我們可以因為一兩個舊情人而分手。
但他始終沒有告訴我他們有否聯絡。
他說過什麼了呢,其實,只是一堆對我毫不公平的推測。
他看見的,不是我。
每每想到這兒,我想要撥號給他的手指便會軟弱下來。然而口口聲聲說要振作的我,終究還是敵不過找他的慾望。
我想他。我討厭一個人睡覺一個人起床,我討厭要決定吃什麼,我討厭……沒有家的感覺,只能自己抱著雙臂的感覺。
我萬萬想不到的是,當我發短訊問他可否遲些才搬走行李時,他竟然沒回覆我。
有這麼恨我嗎?還是,他出事了?
但若這樣打過去,最後發現他不過是不在乎的話……
我厚著臉皮打電話給他的好朋友的女朋友,也算是我的朋友,告訴她我們分手了。
「你開玩笑吧?」她誇張地說。
「我搬了出去。我們這幾天也沒有聯絡。」
「可是他……他現在就在跟阿平玩網上遊戲啊,怎麼沒跟我們說?」
我幾乎想直接掛線。
他連短訊也不回的原因,竟然是玩電腦!
心碎了。
那十年,在乎的原來只有我。
我忘了我怎麼敷衍阿平的女朋友,忘了怎麼收起電話,回過神來,人已在海旁。我蹲下來痛哭,想起與他分手的晚上我也這樣失儀地哭過。
都是他。
我拿出電話想找誰哭訴,看見的是阿祈的一系列留言 - 晚安、早安、食物的照片、湛藍天空的照片、他剛演奏的歌……沒多少字,卻幫我熬過了好幾天的等待時光。
好想對他說些什麼。
叫他出來?說想見他?說謝謝?
最後,我對著滿佈光害的海旁天空一拍,再按傳送。
只十數分鐘我便收到他的回覆:『我在附近,快下班。等我?』
原來已哭得一塌糊塗。
在麥記的洗手間裡,我洗臉、補妝、梳頭,除了微微發紅的眼睛和鼻子的外,應該不像有哭過。
已做到最好了。
沒多久,阿祈背著saxophone出現。
「要吃什麼?」他問。
「嗯,蘋果批,熱朱古力。」
他笑笑,到收銀處排隊。
這天他同樣穿著T恤牛仔褲,同樣整齊乾淨,就是鬚根長了。
我喜歡男人留鬚,但喬梓安總是留得不好看,沒試過幾次便放棄。
心裡一陣抽痛。我趕快仰起臉把淚水收回去 - 可不能像上次那樣,哭得眼線都溶掉。
看見阿祈捧回來的餐盤上有張超值套餐單,我忍不住說:「這樣點的話散叫會便宜一點。」
他啞然失笑。
我有些尷尬,「不好意思,我是不是有點師奶了?」
他搖搖頭,說:「只是和我認識的女生不一樣。」
我揚一揚眉。
「我的意思是……我的朋友,不是樂隊裡面的,便是朋友的女朋友。他們都比較……酷,又或者粗枝大葉。」
我想像那些穿著鼻環臍環,在台下替男友吶喊的女孩子,「和我是兩個世界呢。」
這回到他揚一揚眉。可我沒說什麼,低頭撕開我的蘋果批盒。而他也沒說什麼,和我默默吃著餐。直至我又想起喬梓安,我才急忙找話題。
「你平常都不愛講話嗎?」
他聳聳肩,「我一個人住。有時候會和同事、隊友談談音樂。」
「你另有工作?」
「嗯,錄音製作,也有時會作曲。」
作曲?
我眨眨眼睛,差點連嘴裡的蘋果批也掉出來。
他笑了,「沒什麼,玩音樂的,做不了幕前便做幕後。」
我點點頭,收起我的鄉巴臉。
他說得對。玩音樂的沒什麼,長得好看而又玩音樂的也不算什麼,即使是人又溫柔,又長得好看,又玩音樂的,也不稀奇。
我,我還在為喬梓安而傷心得要命。
我討厭想起那人。他曾經令我覺得自己髒,洗多少次澡也想吐。
我試過為他割破手腕,幸好被上來打掃的媽媽發現,及時送我入院。出院後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,但我老闆發現了。她捉我入房照肺,說她不能帶一個不修邊幅的失敗者見客。她還迫我照鏡,讓我看我又灰又黃的可怕模樣……
其實都已過去了,是因為倩兒我才會想起這些。
我把整杯紅酒喝光,把杯子洗淨,猜想倩兒該差不多回家。
我已不會再隨便讓人看我的軟弱。
門外傳來一陣鎖匙的聲響,我掛上微笑接過她買回來的芝麻糊,在床邊的小茶几邊吃邊問:「怎樣,玩得開心嗎?」
倩兒笑得有些無奈。她脫掉鞋子,低頭說:「喬梓安終於回我短訊。」
「是嗎?他說了什麼?」
「他只問我在哪。別的什麼都沒說。」她雙手撐著床,仰望天花,好像在忍著眼淚。
「那你有告訴他嗎?」
她搖搖頭,「我只說我住在朋友家。」
「然後呢?」
她索性把手機遞給我。我看見她還是把喬梓安命名為『老公豬』。
喬梓安回她:你不回來?
倩兒:我不明白。說分手的是你,你問我要不要回來,那是什麼意思?
看這短短幾隻字沒花去我多少時間,但倩兒並沒有把手機拿回去,說:「接著我等了差不多整個小時,他也沒有回覆我。我不知道他想怎樣,也不知道他怎麼可以對我漠不關心,但我沒有問他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他要關心我,便會問下去吧。」
「但問清楚不好嗎?」
她搖搖頭,「我們從一開始就這樣,吵了架只會哄來哄去。他不愛解釋,只會一味叫我信他。我不是不願意給他機會,但每一次他都只會等我們任何一方軟化,然後順理成章把問題忘掉。這是我們第一次說分手。我以為我們會說些什麼,但結果還是跟以前一樣。」
「你想挽回?」我遲疑地問。
倩兒咬咬唇,說:「我不知道。他的態度……可能是我造成的吧。若不是我偷看他的私人文件,我們便不會把問題牽涉到信任上。我可以繼續迫婚,迫得他告訴我答案。只是,現在看來也許答案還是分手。」
我不再說什麼,起來把餘下的芝麻糊倒掉。
若我是她,我會想爭取,至少要一個答案。這樣想來想去等來等去,很累人。
這幾天的天氣很差,時陰時雨,空氣又黃又灰,四處都濕漉漉的。我穿上最新購入花裙子,撐起紅傘,但仍然覺得鬱悶極了。
是時候去瘋狂一番了吧。
我盤算要不要叫卓文和倩兒一起去,沒料到有人從轉角處走出,把我幫老闆買的咖啡撞到我身上。
「Shit.」我尖叫,那個西裝畢挺的男人慌忙道歉並找出紙巾給我。
他長得頗帥,但應該比我年輕。
他尷尬地看著我胸前位置,我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一大灘深啡色的污漬,再叫一聲,「Shit.」
「對不起。」他拿張名片給我,「不如我買一樣的裙子賠你?還是你想買完之後把價錢告訴我,我再賠?」
莫嘉安,廣告客戶經理。我有衝動跟他瞎扯下去,但我看看手錶,決定收起名片便走 - 若我不在十分鐘之內另買咖啡回去再換上後備裙子,我準死定。
一直忙至星期日,我才有時間把裙子交給乾洗店。我對著商場外的鏡面拍張照片,傳送給莫嘉安說:新裙子我買好了,你是不是會請我吃飯補數?
短訊發完後我始佩服自己的勇氣。在酒吧內我的確很受歡迎,但那畢竟是個燈光昏暗的獵豔地方,再說莫嘉安比我年輕,若他揶諭我做姐姐就慘了。
『好啊,你在咖啡店附近上班?』
我寬心下來:對。
『那明早有沒有興趣吃早餐?』
早餐?那我豈不是要提早一小時起床?
想是這麼想,但我答應了,心想這可是第一次有比我年輕的男人在酒吧以外的地方約會我。
噢,不,是我先約他的。
Oh well……